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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4月22日 星期一

《未命名小說X》第一章:酒吧、霍啟迪、我

故事簡介:

淡淡的,AB室來了新鄰居,在微笑時會露出可愛的虎牙,這種缺憾美迷倒了他。那個傻瓜叫哈路,是個對未來感到迷茫的作者,在她眼中,他叫「哈囉」。

《未命名小說X》是一部小說的暫名,為了生活,他必須暫時放棄創作。

怎麼是暫名呢?

這是他的執著,不能為未完成的作品配上正式的名字。

在名義上,A室是業主擁有的地方,漸漸的,閘門裡的世界卻成了一對男女的避風港。承諾是「假如有一天你要到歐洲旅遊,第一個要到的國家只可以是荷蘭」,不止這樣,他必須去,一個人去。

聽起來,這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愛情小說,對嗎?


第一章:酒吧、霍啟迪、我

  喝酒對城市人來說可說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對我而言,我並不常喝酒,只會在兩種特定情況下喝酒。其中最常發生的一種情況,就是我會陪伴我的老朋友霍啟迪到我們熟悉的愛琴海酒吧,一起談天說地。我的酒量一向不錯,但霍啟迪卻是個真正的「千杯不醉」高手,他差不多每個午夜都要喝個痛快,然後在白天睡個天昏地暗,直到下午才悠悠轉醒。儘管如此,他並不屬於典型的酒鬼,在需要保持清醒的時候,他反而特別精明,往往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。另一種我會喝酒的情況,是當我渴望逃離社會的束縛,想要釋放內心的壓力時,我會在晚上騎單車到海濱公園,獨自享受那片刻的寧靜,喝上幾口啤酒,感受海風,順便尋找一些寫作的靈感。
  沒錯,我是一個為了追求理想而放棄工作的男人。
  「來啦,不要走,再喝一杯……陪我再喝一杯。」
  今晚屬於第一種情況,喝酒的人是我和霍啟迪,地點就在我們常去的愛琴海酒吧。雖然酒吧位於大埔市中心附近,但實際位置卻有些隱蔽。老朋友用力拽住我的手臂,不願意讓我離開。他是個每天都在喝酒的人,今年二十八歲的霍啟迪,喜歡穿著西裝或深藍色的polo衫搭配卡其色西褲,並梳著一種特別的髮型,被人稱為「All Back」,就是把前額的頭髮全部往後梳,從髮際線開始整個輪廓一覽無遺。這樣的造型配合他文質彬彬的氣質,總讓人聯想到英國紳士的形象。不過,他並不需要工作,也無需追求什麼成就,反而有一種玩世不恭的樣子。
  我卻感到一種抗拒:「不,恕我不能奉陪,我可不打算喝到爛醉如泥,我還要寫作,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。」
  「嘿嘿嘿……我知道了,你有心事。」霍啟迪肯定地說,眼神略顯迷離,他似乎在胡說,但語氣卻很平靜,並不像是在胡亂猜測,這讓我難以捉摸。
  「沒什麼,只是身心都有些疲憊。我先行離開了,你繼續喝吧,不要因為我而影響你的興致。」說完,我迅速拿起風衣,離開座位,準備轉身離開酒吧。我給霍啟迪一個含蓄的微笑作為回應,這種帶有個人特色的牽強笑容對他來說並不陌生,久而久之已經和不快樂劃上了等號。
  「哈路啊,你還是老樣子,是一塊永不改變的頑石,刻意隱藏內心世界。你知道嗎?我是你的好朋友、好兄弟,怎麼就不能夠稍微通融一下、改變一下、坦白一下呢?孤獨是無法長久生活的,要不是有我霍啟迪,你可能連一個願意陪你喝酒解悶的朋友都沒有,你真正需要的其實是改變。」這依然是熟悉的霍啟迪,是表情複雜的霍啟迪,臉上流露出憤怒和無奈的情緒,只有在面對我這樣的熟人時,他才會露出這種無奈的神情。此刻他仍然握著晶瑩剔透的酒杯,卻沒有喝下去的打算,而是專注地凝視著我的雙眼。
  「對不起,因為你是我的兄弟,我不想讓自己的憂鬱情緒影響到你,所以請給我一些時間,讓我獨自安靜下來,一兩天過後,我自然就會恢復過來,那個願意跟你談笑風生的哈路就會重新出現在愛琴海。」說著,我輕輕甩開了霍啟迪抓住我的手臂,這情景無疑令他失望,但我無法違背自己的心情,離開酒吧是必要的。
  「好,很好……這裡就是我們熟悉的愛琴海,你在此肯定了我的兄弟地位。沉默寡言的哈路啊,你能這樣說真的讓我很高興。不過,當你願意坦白的時候,一定要想起我,我會在這家酒吧一邊喝酒一邊傾聽你的故事,別什麼都不說。」霍啟迪的言詞帶有一些虛誇的成分,這一直是他的作風,或許酒精也在悄悄影響著他的大腦運作。我想我應該做出回應,於是眯起雙眼,盡力展現一個友善含蓄的淡笑。
  我能感覺到此時此刻,霍啟迪內心的情緒正在激蕩。面對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的我,他難得流露出了如此真摯的關切和無奈。我們認識多年,他能夠察覺我內心的波動,卻又不得不尊重我的選擇。
  霍啟迪接著說:「那麼,我不妨猜一猜,現在的情況,是你和那個余若水吵架了嗎?」提起這個女生的名字,我頓時愣住了,因為那個名字在我心中激起了一陣強烈的震撼。眨了眨眼睛後我才冷靜下來,內心充滿了困惑和懷疑。我並未向他透露任何有關余若水的訊息,霍啟迪究竟是如何得知她的存在的呢?
  我露出驚愕的表情盯著他:「慢著,慢著,什麼余若水?你是怎麼知道的?」我不自覺地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,顯得十分焦急。
  「哈哈哈,哈哈哈,別扭捏了,我之前看過你的手機,這就是我知道的答案。」霍啟迪做了個單眨眼的鬼臉,顯得很調皮,倒是很符合他的個性。我們同樣都二十八歲,但看起來我要比他蒼老不少,大概是因為我的表情問題。
  「嗯……」我輕輕點了點頭,卻仍是半信半疑。
  關於偷看手機這件事,我知道八卦是霍啟迪的一大特點,可以說是童心未泯,也可以說是好奇心旺盛,不管用哪種形容詞,事實都是如此。他對此從不諱言,還自嘲說自己從出生就是個八卦的人。不過我倒不介意他看過我的手機,畢竟裡面也沒有什麼太大的秘密,與其依賴這台冰冷的手機來保守秘密,不如主動刪除一些多餘的訊息,讓自己的大腦更好地記住重要的事情。他似乎看到了余若水發給我的短訊,除了叫她余若水之外,她還有兩個簡單易記的外號,分別是「水魚」和「阿魚」,不過我就是喜歡直接叫她余若水,覺得很親切有趣,也更能代表我心中的她。
  順便提一下我自己的個人特點——總是胡思亂想。相信大部分作家的內心都有很多想法,一些在普通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事物,往往會成為我靈感的泉源。
  看著霍啟迪臉上輕鬆的表情,我心中油然而生一種奇怪的想法,可以說是直覺,我覺得他未必真的看過我的手機,也有可能是從其他途徑得知了我和余若水的關係。我並不懷疑老朋友的用意,只是單純認為任何事情和情節都有可能出現另外一種情況和版本。這種假設很符合小說創作,有千百種可能性,不過不管怎樣,我手上掌握的是一個清晰的事實——霍啟迪就是知道了余若水的存在。
  看著我若有所思、神遊天外的表情,霍啟迪無奈地讓步了:「好了,好了,我暫時不再追問下去了。作為朋友,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,在三國時代,劉備曾經說過『兄弟如手足,女人如衣服』,我希望你能夠看開一些,不要被愛情蒙蔽了理智,記住,你可不要把我當外人看待哦,這些話可要好好記在心裡。再見。」說完,他放下酒杯,站起身來,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,催促我離開酒吧。我想,我們從中學時代就認識了,他明白我性格內斂,不太容易敞開心扉,所以願意給我一些情緒調整的空間。
  步出熟悉的愛琴海酒吧,旁邊就是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。此時已是晚上十點半,我一個人站在路邊,等待黑色的計程車到來。我曾經在失眠時想過,這輛黑色計程車也是這個世界的一種設定,說不定在另一個平行世界裡,另一個哈路正在等待一輛不同顏色的計程車,與另一個余若水相戀,發展得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。
  這個地方離我的家並不太遠,騎單車的話大概十五分鐘就能到。由於我今晚做好了不會喝到爛醉的打算,所以沒有帶單車過來。我瞥了一眼閒置的便利店,只有一個店員在裡面,沒有任何客人,冷冷清清、空虛寂寞,頓時一股孤獨感湧上心頭。我不禁想起剛才還在酒吧裡的那個老朋友,為了逃離,我急急忙忙離開了,竟然忘了跟他道別。
  「霍啟迪,謝謝你的關心,別怪我什麼都沒說,再見。」我在心裡默默地說,再次提醒自己不要把心聲說出來。
  我從牛仔褲的口袋裡拿出手機,再次查看那個讓人不願意收到的短訊。我對處理感情方面的問題並不感興趣,我認為余若水應該專注於事業,而我則專注於寫作,維持現狀,以這種另一種方式一起生活下去,不是很理想嗎?
  「哈路,對不起,跟你在一起好像有一年了。當初,是被你的特質所吸引,我曾經以為你是世界上最特別、最完美、最有趣的男人。不過,到了今天,回想起來,我卻覺得當時的自己很天真和幼稚,我再也看不到那些特質,這不一定是你的問題。我想清楚了,是時候了,我們當回朋友吧,我會永遠愛你的'魚'。」這是在三天前收到的短訊,但我卻一直感到沮喪。
  嘿嘿,我禁不住笑了,余若水說永遠愛我,卻又在此作為分手的結尾,真是相當諷刺。既然愛我,為什麼不堅持下去呢?怎麼我的那些特質最終會成為被放棄的原因?我拼命投入寫作,專心一志,作為作家的我總是獨來獨往,過著孤單的生活,很難融入世俗。是故意的,有時也是不經意的,我的女朋友們總是缺乏跟我白頭偕老的耐心,提早離開了我。
  數一數,余若水是第三個跟我說再見的女人了。我深深嘆了一口氣,為失戀而輕嘆,為難得的好天氣而微笑,心情又矛盾又複雜。我開始不太了解真正的自己了,甚至懷疑自己的理想和現實是否相距太遠,我追求的究竟是名利和財富,還是別人不太理解的那種滿足感。
  這場分手並沒有給我造成多大的心理打擊,我內心泛起的只是一股短暫的寂寞,對余若水的牽掛,不是思念,也不算想念,更像是一種習慣,習慣了她的存在,但這種東西總有一天也會消失。我不禁想起,在更久遠的過去,我也曾折磨過兩個前任女朋友,她們和余若水一樣,都是在交往滿一年後選擇離開我。作為一個作家,我對於愛情、婚姻等問題,一直採取拖延和不負責任的態度,故意不為愛情下定義,不為失去誰而感到難過,也不為挽回感情而哀嚎哭泣,我承認自己有些自私,最重視的是自己的創作和那些用數之不盡的文字編織成的虛構世界。
  「喂,年輕人,要上車嗎?」一把沙啞的聲音突然把我拉回了現實。
  「呃……當然。」我幾乎忘了說話,結結巴巴地回答。
  我走向前,黑色的計程車剛好停在我面前。司機和車子恰到好處地出現,解決了我內心一場小小的心理危機。我擔心的不是傷心欲絕,而是不想給自己增添一股沉重的氣氛。幸運的話,適量的憂鬱會刺激我的創造力,為我的寫作帶來靈感;如果不小心,我可能會陷入抑鬱的死胡同,存在感大幅降低,變得對什麼都提不起勁,不想工作、賺錢、寫作,甚至是生活,連找霍啟迪喝酒聽他的笑話都提不起興趣。
  這似乎涉及到我的利益,我必須小心謹慎地調整自己的情緒,以維持我的寫作進度和質量。
  在車程中,這位看起來飽經滄桑的司機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。身為一個城市人,我本能地給出了馬馬虎虎的回應。對我來說,司機在說什麼都不太重要,我只想儘快回到家;對他來說,我是否認真傾聽同樣無關緊要,他大概只在意一整天的收入。歸根結底,我們都是城市人,只是身份不同,從為社會貢獻的角度看,或許司機的工作更加重要。
  車廂內外彷彿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。車內格外寒冷,十分鐘的車程顯得格外漫長,司機像個學語的嬰兒,喋喋不休地碎碎唸著,我提不起勁去理解他的內容。我想這恐怕與我長期沉浸於寫作有關,大腦裝載了太多想法、對白和情節,在與他人互動時,我總是對他們說的話漠不關心,久而久之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,容易讓人覺得不協調和不舒服。
  沒錯,我承認自己不太合群,但並非反社會傾向。
  「喂,年輕人,到了。」司機的聲音再次喚醒了恍神的我。我們的緣分到此為止,已經抵達目的地,但這可能只是一切的開始。

2023年10月17日 星期二

短篇《浪漫風暴》

 短篇《浪漫風暴》

  曉冬是個時間旅行者,他的工作是進入存在缺陷的平行宇宙,探索那些命運即將終結的世界。曉冬身材高瘦,有一頭蓬鬆的黑髮和深邃的雙眼。他必須搜集資料,進行記錄,見證這些宇宙的最後歷史。只要那個宇宙仍存留在時間線上,他就可以在過去的某天進入,重溫那些已逝的時光、那些失去的人和錯過的緣分,彌補內心的遺憾。

  他有一個最想再見的人,前女友樂樂,也正是因為樂樂,他才不斷爭取這項特殊的工作。樂樂是個身材嬌小的女生,有著長長的秀髮和明亮的大眼睛。他們曾相愛,甚至有過訂婚的念頭,但最終因為理念和價值觀的差異,無奈分手收場。分別後,曉冬才發現沒有樂樂的日子是那麼空虛和乏味。他曾想要找回她,但樂樂已經在茫茫人海中不知所終。

  在一個任務中,曉冬發現了一個和他原本世界幾乎一模一樣的平行宇宙,只是這個宇宙有一個致命缺陷:一場龍捲風即將吹襲當地的核電廠,導致放射性物質泄漏,使這個世界步向毀滅。在這個宇宙裡,樂樂仍存在,只是已和這裡的曉冬分手了。她尚不知道即將面臨的劫難。

  於是,曉冬開始了他的計畫。他利用工作之便,隔一段時間就進入這個宇宙,與樂樂見面。他假裝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曉冬,試圖重新點燃樂樂心中的愛火。

  一天,曉冬帶樂樂前去一家裝修典雅的法式餐廳,鋪著米黃色的地毯,牆上掛著厚重的暗紅色窗簾,每張桌上都點著暖黃的蠟燭,流淌著柔和的爵士樂,營造出溫馨浪漫的氣氛。他盡全力討好樂樂,帶她去吃喜歡的食物,看她喜歡的電影,去她嚮往的地方,只為博取她的歡心。他告訴她,自己仍深愛著她,當初不應放棄她。

  樂樂開始動搖,她也依然愛著曉冬,後悔當初的放手。她覺得曉冬變了,變得更成熟負責,也更體貼她。她想給曉冬一個彌補的機會,重新開始這段感情。

  曉冬很高興,他覺得終於找回了逝去的愛,人生又燃起希望。他完全沉浸在這個宇宙的樂樂和他們的故事中,幾乎忘記自己的真正目的。他決定要在世界毀滅前帶走樂樂,逃離這場核子風暴。但這樣做違反了穿越平行宇宙的根本規則,旅行者不能改變歷史軌跡,更不能帶走任何人或物,免得打亂能量平衡。一旦被發現,後果將會非常嚴重。

  曉冬並不在意,他不能再次失去樂樂。他在黑市買到一個新型的穿越裝置,據說能讓兩人同時跳躍宇宙。他計畫在最後時刻說服樂樂和他一起逃離末日。

  在世界終結前一天,曉冬開車帶樂樂來到他們初識的貝殼沙灘,一處峭壁上的寬闊沙灘,沙粒細軟潔白,海浪拍打著順滑的貝殼,天空飛翔著白色的海鷗,海風拂過,聞到清新的海洋氣息。樂樂開心地和他散步、聊天。在她的引導下,兩人一起哼唱她最喜歡的歌,王菲的《浪漫風暴》。

  「願像地搖天動,捲起心中愛濃,浪漫是場風暴,但願在一起的去衝 OH......」

  歌詞似乎預告他們即將一起衝破核子風暴,曉冬安心地享受這美好時光。

  然而,他內心的矛盾也在增長,他該告訴樂樂真相嗎?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目的,但他又怕樂樂不相信,或是驚慌失措,拒絕跟他走。曉冬猶豫不決。

  樂樂察覺曉冬的不對勁,變得沉默和焦慮。她追問他發生什麼事,讓他這麼心煩。曉冬支吾以對,說沒什麼大不了的。但樂樂不信,堅持要知道真相,她討厭被隱瞞。

  一杯別致的靈感咖啡下肚,曉冬終於鼓起勇氣,將一切告訴樂樂。他說他是另一個宇宙的時間旅行者,他知道這個世界會因核電廠事故而毀滅。他愛她,想帶她逃離這裡。

  樂樂聽後驚呆了,她感到心碎和難過,眼淚不停地流下來。她覺得被利用和欺騙,曉冬的愛都是假的。她絕望地說這一切都太荒謬了,她不能相信也不願相信。

  樂樂推開曉冬,她拒絕跟他離開。她說這裡是她的家,有她深愛的人和事業。就算世界毀滅,她也會留在這裡,和父母團聚到最後一刻。她不需要曉冬的憐憫,她厭惡他的所作所為。

  曉冬傷心欲絕,他想解釋,想道歉,想挽回,但知道一切已毫無轉圜餘地。樂樂的眼神中夾雜著決絕、厭惡與絕望。他知道她已經永遠失去了。

  最終,曉冬放棄請求,他尊重樂樂的選擇,轉身離開,回到自己的宇宙。他將穿越裝置扔在地上,他覺得自己是個罪人、魔鬼,只為填補逝去的愛而不擇手段。

  他坐在一處昏暗狹小的單身公寓,到處都是凌亂的文件和外賣餐盒,簡陋的家具上蒙著厚厚的灰塵,室內空蕩而冰冷,只有樂樂的相片散發著微弱的溫暖。曉冬痛哭失聲,他後悔自己的自私和愚蠢,導致愛人永遠失去。他看著樂樂的相片,心如刀割,他知道自己此生再也無法彌補這無法挽回的遺憾。他頹廢地躺在地上,等待命運給他應有的懲罰。

  這時,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。曉冬早已知曉,這必是執法人員因他使用黑市穿越裝置而來追捕。但曉冬已無所謂,他閉上雙眼,讓自己沉醉在樂樂最愛的歌聲中。

  「浪漫是場風暴,但願一起的去衝 OH......」


2023年6月6日 星期二

短篇《老爸》


短篇《老爸》


  下雨天,外面淅瀝不停,男子被雨聲驚醒,床上剩下他一個人。前妻早已離他而去,沒有留下任何痕跡。他起身到廚房煮咖啡,這是他每天最重要的事情,甚至比呼吸還重要。他享受著研磨咖啡豆的過程,仿佛與世隔絕,只有他和咖啡在對話。他不懂咖啡的品質,也不記得咖啡豆是從哪裡買來的,只知道它們能讓他暫時忘卻一切,如同服藥一般。

  他走出廚房,看了看自己在客廳的鏡子裡的倒影。他看到了一張憔悴而無神的臉,一頭亂糟糟的頭髮,一身骯髒而皺巴巴的衣服。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,沒有任何生氣和目標。

  他住在一間中等大小的公寓裡,家具簡單而實用,沒有多餘的裝飾。他坐在客廳的餐桌前,端起了剛煮好的咖啡,但太熱了,他只能聞聞它的香氣,還沒有品嚐。這時,他想起了另一件事情,是他的藍牙耳機。

  最近,他總喜歡戴著耳機,感覺自己被保護著。耳機裡沒有電流,沒有聲音,沒有音樂,也沒有廣播,只有寂靜。男子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,他低聲咒罵自己,他不該去煮那杯該死的咖啡,更不該去聞那該死的香氣。時間就這樣過去了,一個小時,兩個小時,男子一動不動,咖啡早就被他倒掉。

  突然間,耳機裡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,低沉而堅定,自稱是「指揮官」;男子卻暗自稱呼他為老爸,因為他們的聲音實在太像了。由於老爸現身,男子立刻振作起來,趕快洗漱換衣服,穿上運動服出門。

  在路上,他接到了一通電話,是那個拋棄了他的前妻。他對她有些怨恨,但不至於恨她入骨。

  「喂……」前妻還沒說完話,男子就掛斷了電話。他覺得她很煩人,會讓他錯過老爸的指令。

  男子沒有跟保安打招呼,就從大廈裡衝了出來。雨剛停,陽光刺眼,他低著頭,像是害怕被人看見。他興奮地走著,動作誇張,步伐急促,他覺得自己跟老爸是一體的。

  老爸在耳機裡給他指令,讓他去租一輛車。男子來到租車公司,遞出了證件,但職員卻搖頭拒絕了他。男子不明所以,覺得很沮喪,只好轉身離開。

  「租個車有什麼難的……」

  老爸改變了計畫,讓他去便利店買酒。男子拿起一支啤酒,走到收銀台。收銀員看了看他的臉色,有些不安,但還是收了他的錢。在男子要走的時候,她忍不住問了一句:「先生,你不想買點巧克力嗎?」男子沒有回答她,覺得巧克力是小孩子的東西,她的推銷根本沒用。

  男子帶著啤酒上了地鐵,邊喝邊坐。車上有個牌子寫著禁止飲食,他不在乎,其他的乘客都戴著VR眼鏡,沉迷在虛擬世界裡,誰會管他喝酒。喝得越多,他覺得越放鬆,平時的肌肉痠痛也消失了,而他和老爸的連結也更加緊密。

  老爸說話多了,但不是無聊的廢話,而是充滿權威的關心。這個老爸比那個老爸好多了,他恨死那個老爸了,讓他的人生一團亂。

 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,是前妻以前工作的保險公司的大廈。前妻是個保險業務員,後來換了一家公司。

  男子從地鐵站出來,沒有多看一眼周圍的景色,就直奔前妻以前工作的保險公司的大廈。他已經很久沒來這裡了,但他的腿還記得怎麼走。一切都太熟悉了,即使他想要忘記那段不堪的過去,他卻忍不住流下了眼淚。他覺得沒關係,因為老爸在耳機裡陪著他,指引著他完成這個艱難的任務。他不覺得孤單,清楚自己和老爸是一體的。

  他坐上了大廈的升降機,按了二樓的按鈕。二樓是一家咖啡店,老爸讓他先去那裡等一下。男子走進咖啡店,找了個角落坐下來。他拿著空的酒瓶,假裝在喝酒,其實他已經喝完了。他暗中觀察著咖啡店裡的每一個人,想知道誰是老爸要他找的目標。

  「爸,到底是誰?」

  老爸要他耐心等待,先去點一杯酒香咖啡。男子不明白為什麼要點這種咖啡,但還是照做了。老爸說這種咖啡可以幫助他和老爸保持同步率,讓他更能聽從老爸的指令。男子拿起咖啡杯,聞了聞裡面的液體,發現它其實是用威士忌泡出來的。男子不喜歡這種味道,但還是把它放在桌上,等待老爸的下一步。

  下午四點鐘,外面天氣晴朗,陽光和雲朵恰到好處。大廈裡的咖啡店不太忙碌,幾乎每個人都帶著微笑,享受著這個美好的時刻。大概每個人都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這裡。

  然而,一個矮胖醜陋的男人走進了咖啡店,打破了剛才完美的平衡。老爸立刻指出了那個男人,說他就是目標。那個男人是前妻的前同事,也是她的情人。他是那個讓前妻背叛男子、離開男子、毀掉男子人生的罪魁禍首。

  男子一看到那個男人,就恨得牙癢癢,有些記憶在他的腦海裡閃過,是那些他想要忘記的記憶。他想起了前妻的美麗、溫柔、甜蜜,以及她的背叛、冷漠、離去;他想起了自己的幸福、信任、熱情,以及自己的失落、痛苦、崩潰。他想起了自己被診斷出精神病的那一天,從此不能再過正常人的生活,只能靠著老爸的指令活下去。

  他的人生從那一刻就變了調。

  就在男子盯著那個男人的時候,前妻給他發了一條短信:「你怎麼了?在家嗎?不要到處亂走,知道嗎?」男子沒有回覆她,覺得她是個虛偽的人,根本不是在關心他。

  沒多久,他看到升降機的門打開了,有個女人從裡面走出來。即使距離有點遠,但男子還是認出了她,就是前妻。老爸也確認了她的身份,讓男子趁機行動。他們都沒有忘記那個空酒瓶,男子迅速把它拿起來,用力敲在桌子上,把它打成一個鋒利的武器。男子帶著殺意走向那個男人,只有一個念頭,就是要毀掉他。

  那個男人正玩著手機,沒有察覺到危險。至於那個女人,也就是前妻,她似乎發現了不對勁,穿著高跟鞋的她,正拼命地跑向咖啡店,鞋子不斷發出「咯咯」的聲音,想要阻止男子的瘋狂舉動。

  那麼,在場的其他人呢?大部分也戴上了Apple的VR眼鏡,好像叫什麼Vision Pro吧!他們都沉浸在自己的虛擬世界裡,根本不知道現實中即將發生的血腥事件。

2022年6月18日 星期六

短篇《時間嘛》

短篇《時間嘛》
  午後,男子跟管理員打了個例行的招呼,他腳步急快,沒多久就離開了所居住的大廈。他一身整齊的打扮,恤衫西褲皮鞋,覺得不寒酸就好了。今天妻子有開車的需要,他則另有事做,兩人的目的地相距甚遠,誰載誰都不方便,所以他決定獨自乘地鐵前去。
  沿路的事物盡是陌生,車站面目全非,商店又換上了新的一批;途人有老有嫩,卻沒一張臉是他熟悉的。他摸了摸脖子的細紋,感嘆時間果然是把殺豬刀。月台上令他定住的是全新鐵路路線圖,結構太複雜了,比《Mulholland Drive》還深奧難懂,再過幾年自己總有一次會在路途中迷失。
  下午三點,乘客比他以為的來得多,大概是一倍吧,果然鐵路網絡擴展後,載客量上升了不少。手機沒有新的通知,對方不作催促,這算是老朋友的默契,他也深信對方一定依時應約。
  半小時的車程裡,男子故意不找座位,找個沒人的位置靠著,悄悄的觀察周遭的人們。一切淡然無味,各玩各手機,不分享耳機裡的流行曲,不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冒險非禮身材姣好的女子;不見忽起爭執、繼而動武的男子漢們,甚至是年輕的媽媽也懶得花時間責備孩子。
  行駛中的列車保持著輕微的晃動,固定的節奏使得男子快要昏睡過去。這時候,列車正到達他目的地的車站,他差點錯過下車的時機,為免無謂的折騰,他只好不顧旁人目光,以最狼狽的樣子衝出車廂。
  「好險……」他低聲呢喃,深深的吸了一口氣。
  邊走邊看手錶,穿過購物中心一期,他要到二期的西餐廳。錶面的數字使他安心,他比約定時間早十分鐘到達,即使對方不會在意,他還是覺得早到總比遲到好。
  在餐廳經理的幫忙下,他很快拿到了預訂的位子,靜待友人的到來。這是一家頗有名氣的西餐廳,裝潢富有藝術色彩,牆上掛滿了看得懂與看不懂之間的抽象畫,他卻看得不太入神。他正陷入回憶的旋渦之中,想起西餐廳前身咖啡室牆壁陳年的污漬,腦海中浮現出友人昔日青澀的模樣。
  幻影中,那杯美式咖啡只曾喝過一口,味道沒問題,卻喝不下去。侍應生趁他不為意,兩三下就收走了涼掉的咖啡。過去如電影般重放,失控的快進又把他拉回現實。
  十五年了,自她婚後男子再沒有找她的理由,何時開始疏遠也不再重要,反正是悄悄的醞釀、漸漸的發生。時間嘛,友人準時到達西餐廳,於門口位置已經認出他,頗有儀態的朝他微笑和揮手,在場的人無不向她投以注目禮。
  半分鐘都沒有,她從門口走到男子眼前,他緊張得連呼吸都幾乎止住,說話結結巴巴,這不太符合他平日老練的形象。
  「唏……素妍……」
  「是我……」
  回憶湧上心頭,那是個老掉牙的故事,素妍比他大幾歲,是中學時代的學姐。男子欣賞她爽朗、不做作的個性,熱愛各類運動,常常笑臉迎人,有她的時候連烏雲也不敢露臉。
  男子早就清楚自己對素妍有著特別的愛慕。或者,當年姐弟戀不太盛行,他一直無法鼓起勇氣表白,只好默默在她身旁守候。
  直到有一天,素妍二十五歲的生日才過了不久,有一次在咖啡室,只得他們兩人,她興奮的宣布自己快要結婚。他頓時驚訝得無法言語,她充滿期待的表情對他只會是個打擊,霎時間所有話都聽不進去,素妍沒察覺異樣,他們各按各的劇本在演著戲,並無交集。
  良久過後,男子才打破沉默,淚水懸掛在眼角,生硬的說出一句「我一直喜歡你」。
  遲來的表白不如電視劇般改寫出新的命運,他愛上她,她喜歡他,卻是「戀人未滿」的那種好感,她根本對姐弟戀不感興趣。
  那次見面以平靜的方式落幕,他沒有表現得歇斯底里,默默接受了她的開解。他很清楚自己不具備上訴的資格,兩人從來都是朋友的關係,愛意悄無聲息,甚至沒能動搖她的決心。
  婚後不久,素妍跟丈夫到了外國定居,涉足全新的事業。男子從來沒有逃避跟她見面,只是各有各的生活,變成了不再交疊的平行線。既然人都不在,他唯有接受現實,後來在職場上遇上現在的妻子,也在幾年後順理成章的結婚。男子跟妻子早就有了不生育的共識,他們享受二人世界,也不打算將生活重心由工作轉移到家庭之上。
  下午茶的菜色不重要,男子的雙眼專注在素妍的臉上。時間似水,不斷流走,總會帶來多少的痕跡,中年的她無法再跟青春少艾相提並論,一頭長曲髮,身材稍微發福,但卻散出發優雅的氣質。
  彷彿穿過了時光隧道,彷彿重返當年咖啡室的現場,男子對素妍始終無法忘懷。不同的是,他不再是當年拘謹的小伙子,他早就不要臉的表白過,也被拒絕過,還有什麼好擔心呢?
  男子一邊回憶往事,一邊欣賞眼前熟女的風采。素妍慢慢道出這些年的經歷,在外國很努力才能適應新生活,從零開始認識新朋友,在工作上逆流而上,甚至成功創業,擁有自己公司和物業。家庭方面,她生下了一對兒女,一家四口是令人又羨慕又妒忌的幸福家庭。
  兩人吃過下午茶,便在附近的公園散步,重遊舊地,素妍臉上掛滿了笑容,她享受此刻的涼快,享受與老朋友的敘舊。素妍眼裡,他變得健談和幽默,的確比往日成熟了不少,原來在這失去聯絡的十五年裡,他身上改變之多是素妍所無法想像的。
  她心裡不禁冒出一個疑問:「他還喜歡我嗎?」
  她輕輕搖頭,把這個問題驅走。他雖不解,但沒有追問,反正只是一場敘舊。
  時間的個性是不願停留,幸福總有結束的一天。跟十五年前一樣,素妍帶來了一個重磅的消息,就是她已經回復單身了!男子有點意外,卻又不是那麼意外,現今社會離婚率這麼高,身邊也有好幾對朋友捱不下去,最終做出了離婚的決定。
  基於禮貌,作為紳士,男子不打算尋根究底,素妍倒是以輕描淡寫的方式講了講大概。大概是兩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各走極端,很多事情難以共識,一同生活變成了互相折磨,長痛不如短痛,大家的經濟也一直獨立,於是達成了唯一的共識——分開!
  細聽著素妍的真人真事,男子也聯想到自己的婚姻。不至於互相傷害,有意無意的使關係保持在一個適當的濃度,不著緊也不放棄,需要對方,卻知道愛情揮發得所剩無幾。這顯然不是他當初憧憬的愛情,甚至是早在素妍拒絕他的那一天起,他便放棄了再愛別人。
  頻繁的話語使得兩人心情複雜,情緒來來回回,就像公園裡回盪的鞦韆一樣,無法控制它在那一刻止住。
  日落時分,幾乎每天都上演的夕陽美景落幕,兩人把此刻的心情妥妥的藏好了。內心的忐忑,還有不捨之情,都故意不在臉上流露。
  歲月讓人們學懂了壓抑,免費的。
  太陽下山,天色迅即變暗,素妍今天有開車來,所以邀請男子上車送他回家。歸途上,男子不怎麼留意外面的風景,他土生土長,合上眼也知道身在何處。他注視著素妍的雙手與方向盤的共舞,記得她幼時遭遇車禍,留下陰影,誓言永不開車。怎料如今的她駕駛技術了得,加上她說完一堆在外國奮鬥的經歷,他暗自微笑,再擔心這位勇敢面對未來的失婚婦人都是多餘的。
  時間悄悄的把人事塑造成另一個模樣,咖啡室早就結業,老闆舉家移民;他與素妍各有各的生活,沒有交錯,對愛情的追求不再熱烈,或者是生命的重心不可能再是愛情,或者年長了再去打破現狀、追逐愛情,代價太大,不如不變。
  科技可以把他們的關係拉近,即使分隔異地,他們可以保持聯絡,短訊又好,視訊通話又好,總有方法提升這段關係的濃度。不過,男子沒這打算,就由得這次敘舊沒有後續,時間磨平了身上的棱角,他不再具備冒險的勇氣,讓十五年前的表白成為回憶,他繼續演好別人丈夫的角色。
  在男子指示下,素妍把車子停在他住所的路旁。他正想瀟灑地告別昔日的女神,叫她立即開車離開 ,豈料素妍關掉引擎並來到他身旁,給了他一個意外的擁抱。
  他內心卻不是那麼的意外,只因搞不懂素妍對他的感覺,或是對老朋友的關愛,或是對當年拒絕他的些少補償,或者……
  扭過頭去,男子馬上煞停了胡思亂想,拒絕跟進素妍的擁抱,說過再見之後便踏上回家的路,迅速離去。那是一條不消五分鐘就走完的長廊,他內心一片空白,是故意的空白。
  忽然,身後傳來一陣頻密而用力的腳步聲。
  「噠噠、噠噠……」
  男子不得不回過神來,是個熟悉得不可能認錯的身影,他來不及開口,女子竟然一巴掌摑過來,狠狠的、毫不留手的,他臉上立即紅了一塊。
  出於畏懼,男子本能地後退兩步,他想要發怒,想要當場回敬她一巴掌,眼前的畫面卻制止了他的一切行動——她雙眼通紅,激動得無法言語,眼神充滿了委屈和怨恨。
  周遭只剩下一陣女子嗚咽的聲音,彷彿訴說著這樣的一句話:我不可能原諒你!

2021年2月13日 星期六

《人生外傳:麥格理》 第十六章:最後的悲

 



《人生外傳:麥格理》
第十六章:最後的悲
ocoh說:「結局快要到來,一位久違了的人物再度登場。」

  洛克?旅館?天空島?
  統統離我而去。
  醒來,我回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,名字是「家」,是我們一起居住多年的地方。
  出生後,我一直住在這個名為「大田村」的小村莊。此地民風純樸,只有街坊、大叔、阿姨,還有一些到處奔跑追逐的孩童。我也曾經是那班愛搗蛋的小鬼的其中一員,現在卻漸漸成熟。我是個二十二歲的成年人,也是個狼人。
  從天空島回來後,首要的是檢查身體狀況。我脫掉衣服,發現自己仍然身穿前往彼得鎮前的背心和短褲,這是身處家中最隨意的打扮,可能是有人在我昏迷時替我更換了衣服。
  誰呢?可能是我的人類母親,她太愛多管閒事,常常擅作主張。
  除內褲外,我脫光身上的衣物。由於身材高大,就算是母親房間設有的坐地直身鏡,也不能完全反映出我的身體。我借助鏡子檢查傷勢,發現身上所有傷口都消失了。就算狼人擁有驚人的復原能力,也會因重創而留下傷疤,如今傷口都消失了,這現象該如何解釋呢? 
  我再摸摸身上的肌肉,從頸部開始,然後是胸口、背部,接著是腰部、臀部,最後是腳踝,還有手臂;它們都完好無缺,肌肉沒有帶著半點疲勞。我的身體不像經歷過受傷、作戰、逃亡,怎樣完美的治療都擦不掉本該存在的證據。我為此困惑,不安感也隨之湧現。
  我在客廳來回踱步,希望心情得以舒緩。
  突然靈機一動,我竟有了一個怪念頭。我嘗試打電話給我的好友洪郎。天空島的洛克曾經提起他,事實上我倆已經好久沒聯絡,我想也是時候找找他。
  「嘟嘟……」等待電話接通的聲音使人煩躁,我等了好一會兒,竟是無人接聽。我雖然略感失望,但不會立即放棄。我先倒下一杯白開水,並加入冰塊,喝過水後再嘗試打電話。
  第二次,結果不變,洪郎或任何人都沒有接聽電話。我望向窗外的天空,看了看雲朵,認定時間會是下午兩點後,我想他該在上班吧?那傢伙在找到工作後根本沒空理我,我還是入夜後再找他好了。
  第三次……
  沒錯!我就是這麼無賴,沒經過三次嘗試就決不擺休。經過三秒鐘,短暫的時間彷彿被拉長,我本已準備放棄,驚人的事情卻發生了。終於有人拿起另一邊的聽筒,輕輕說出一聲「喂」。
  這是天大的驚喜!
  家中電話是那種頗討厭的轉盤式電話,是過時的款式,礙於它運作正常,父親不捨得把它換掉。它使我討厭的原因很簡單,撥轉盤實在太浪費時間了,而且會弄痛手指。撥過三次電話後,我本已十分沮喪,此時電話卻突然接通,我馬上為之興奮起來。
  「喂……」
  我先保持沉默,只因聽筒傳來一把聽起來毫不喜悅的女生聲音。待她多說幾聲「喂」,我才作出回應好了。
  「喂,你好。」我說。
  女生的聲音帶點沙啞,有點抖動,她問:「你打電話來找誰?」
  我注意到很奇怪的一點,卻不敢說那是不正常:她說話時的背景聲音寧靜得可怕。她的聲音雖然微小,卻十分清晰,猶如在我身旁耳語般。
  我暫且撇開疑慮。這女生可能就是洪郎新結識的女朋友,她應該不知道誰是麥格理。就算洪郎曾經向她提起麥格理,她都不可能知道我的聲音,難怪……她的聲音聽起來就像驚弓之鳥,甚至是處於驚慌之中。
  我直說:「我要找洪郎。」
  女生卻顯得更懼怕,像神經錯亂般說:「你怎會打來這裡找洪郎?不可能!不可能!不可能!」
  女生強調了三次「不可能」,我不敢胡亂否定。因為她的說話、語氣、聲量已經擊潰了我,嚇得我握住聽筒的手也隨著她的聲音而發抖。未幾,她頻頻地發出尖叫聲,驚人的聲量快要傷害到我的聽覺神經,耳朵產生出劇烈的疼痛感。
  女生再說:「怎麼又不說話?不是找洪郎嗎?」
  我稍為回神,回答:「對了,我打來是為了找洪郎的,他在嗎?」
  女生再以怪異的語氣重複一次我的說話:「他在嗎?」
  我「嗯」了一聲,少說話以免進一步刺激她。我只得二十二歲,還是很年輕,必須妥善保護聽覺。
  女生顯然不滿意我「嗯」的聲音,她再問:「先生!你可知道這裡是誰的家?」她提高聲量說出「先生」二字,我好像突然獲得了大人身份的認同。
  我冷靜地說:「是洪郎的家吧。」
  女生更冷淡地回應:「你肯定?」她在質疑。
  我支吾地說:「錯不了……多少。」
  顯而易見,電話另一邊的女生該是個徹底的怪胎。儘管如此,我仍然渴望聯絡上洪郎,所以才會糾纏下去。這樣稱得上是忍辱負重,我卻想得很開,這一年的八月實在經歷過太多的驚奇,這個瘋瘋癲癲的女生只是一碟遲來的甜點。
  女生教我意外地說:「錯得很過分!可能下一次你會說這裡是麥格理的家也不定……」
  從一個陌生人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,這帶來巨大的衝擊。我立即打斷她的話,急忙說:「你在說什麼?我就是麥格理本人,怎會打電話給自己那麼無聊!」
  女生的語氣有點不確定:「你是麥格理?」她的聲音頓時迷惘起來。
  此人情緒反覆無常,時而瘋癲、時而低落,非常神經質。在短短幾分鐘的對話中,她的態度變換了好幾次。
  我說得理所當然:「我就是麥格理。」
  豈料女生的態度再次出現巨變,似是哀求的說:「告訴我……告訴我……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麥格理……不要騙我,請不要再騙我……」
  奇怪的哀求,不尋常的態度,害我現在滿腦子都是疑問。
  此話更使我摸不著頭腦,怎麼洪郎的疑似女朋友會認識我?以她現在的態度來看,她跟我決不可能是陌生人。她既認識洪郎,又認識我。她到底是誰?
  想一想、呆一呆……
  答案呼之欲出,但我的內心卻出現了極其矛盾的心情。我苦苦掙扎,既驚且喜。假如她是海澄,怎會變成了瘋子?怎會如此神經質?這個人不該是她……
  我衷心祈求她不會是海澄。
  最終我還是面對現實,清楚地向她再說一次:「我是你記憶中的麥格理。」
  重複這句話需要具備相當的勇氣,並且不得不帶著傷悲,這不是我預期中的重逢。
  女生連聲「啊啊」的尖叫出來,是這次通話中不曾有過的極端音頻。我立即拿開聽筒,有五厘米、十厘米、三十厘米的距離相隔。她那近乎絕望、如身陷地獄的尖叫聲依然瘋狂轟炸著我的耳朵。我不清楚她會否停止,只好儘量保持耐性等下去。就算是一個巴仙的機會,她也可能是海澄;就算她變得瘋狂、歇斯底理,也可能是我最喜歡的青梅竹馬。
  一待便是三十分鐘,我希望這一切儘快完結。事情的主導權卻在她手上。她喜歡繼續尖叫,誰也拿她沒辦法。要捱過這三十分鐘並不容易,我不可能習慣這種快要刺穿耳膜的聲音。在她停止之前,我必須一直承受。
  我漸漸明白,原來感受得到的痛苦並非完全來自聽覺。女生的尖叫聲不似說話,不具備語言上的意義,但卻滲透出她的意識、她的絕望、種種不快樂。然後她的無奈、無助、無力感,源源不絕地傳遞至我的大腦。此時,腦袋有如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握住,我開始體會到她正承受著的巨大痛苦。
  強忍痛苦,我再次將聽筒湊近耳朵。試著在最接近的距離下,認真辨別女生的聲音。
  經過幾秒鐘,短短的幾秒鐘,短暫得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。我很自然地說出:「海澄、雙魚座、阿左。」這些都是跟海澄有關的關鍵字,是她的話自會明白。
  霎時間,女生安靜下來。我的推論很可能正確,她就是跟我相識多年的海澄。三十分鐘過去,最終還是認出她的身份,這到底是喜?是悲?
  在這意外狀況下重新連繫上,只帶來震撼,沒讓人高興。
  我喝下放在旁邊一段時間的冰水,冰早已融化成水。我邊喝邊待海澄開口。靜默使人心寒,空氣停止了流動。她的下一步、下一句是無跡可尋的,可能會帶來更大的震撼。
  時間又流走了十分鐘,正常情況下我該就此掛掉電話。我望望時鐘,不知如何是好。沒完沒了的等下去?開口催促?直接掛斷電話?把這一切當場夢,將這個陌生的海澄當作海市蜃樓?
  在我猶豫之際,海澄終於開口。她以急促的節奏說:「阿理,時間不多,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下一次清醒的機會。是阿左,我錯信阿左,我以為我們來到彼得鎮會有幸福快樂的日子,可是我徹底錯了,沒料到這只是一個圈套,只是悲劇的開始。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,這裡什麼都沒有,是個狹窄的空間,四幅灰白色的厚牆,一台古怪而且沒有接線的電話……我求你,要找出阿左,然後幹掉他,阻止他繼續製造悲劇,傷害其他無辜的人……」
  我立即回問:「那你呢?我要怎樣做才能救出你?」
  海澄竟絕望地說:「我……沒有希望了。到下一刻,我會回到最混沌的意識世界。在那裡我會不斷作夢,我已經很累了……阿理……」
  我忍住淚水,故裝堅強說:「放心,我一定會辦得到!一定會!」
  為了你,一定會!

2021年2月8日 星期一

《人生外傳:麥格理》 第十五章:303號


《人生外傳:麥格理》
第十五章:303號
ocoh說:「重回這一章裡頭,所寫的竟是友情,是阿理分別與洛克、洪郎、左哥之間的情。也隱藏著作者的我,對友情的一些看法。大概阿理與洛克是屬於一見如故的那一種吧!」

  「洛克?」我低聲唸著古怪男人的名字,試著尋找他的關於。
  一會兒過後,我帶著急促的呼吸跑回旅館裡去。飛快地通過長廊,我回到櫃檯前,終於想起怪男人的身份,他是愛琴海田酒吧的調酒師洛克。竟然是他,這是一次意想不到的見面。
  洛克胸有成竹地說:「看你的表情,就知道你終於想起我了。屈指一算,我們已經有四年沒見面。怎麼不來酒吧喝酒啊?最近的生意相當慘淡呢!還有你的朋友,那個在酒吧裡不斷慰問你的好朋友,那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傢伙,他現在過得還好嗎?」
  我回應道:「是啊!能夠在這裡遇到你真是我的好運氣。成人禮後,我都沒有再跟朋友喝酒了。而你說的那個人叫洪郎,我倆是十分要好的朋友。可是,他已經進入社會工作了,最近都沒空理我呢。」
  洛克突然拱手作道歉狀,面有難色地說:「呃……不好意思!介意再說一次你的名字嗎?」
  「咦?不是你把我的名字寫在那本記事簿上嗎?你又怎會不知道我的名字呢?」我立時困惑不已。
  洛克稍微露出錯愕之色,又道:「你搞錯了,我並沒有替你登記。因為我根本想不起你的名字,才不可能替你填寫任何資料呢。」
  待洛克說畢,我即拿起櫃檯上的記事簿,揭開曾經見到自己名字的那一頁。我一手指向「麥格理」三隻字,肯定地說:「這就是我的名字!」
  那些字是用最常見的藍色原子筆所寫下的,筆跡隨意,是很潦草的中文字;有著很多的連筆,我對字跡沒有印象。即使這是洛克的字,我也不可能認出來。若然是別人的,我當然也分辨不到。接著,洛克從我手上取回簿子,並作審慎檢查。
  洛克正在思索寫字人的身份,見他神色凝重,我也不敢貿然打擾。
  「你就是麥格理?對吧?」
  我幾乎就要破口大罵,簿子裡不是出現了我的姓名嗎?為著大局著想,我沒有馬上發怒,只是以一聲特別拉長的「嗯」來回答。
  洛克卻再次嚴肅起來,認真地說:「麥格理聽著,把你送進這裡的人是左左。」
  「嗄?左左?」我更感疑惑。
  洛克又道:「嗯,左左是我的朋友,我賦予他自由進出我家的特權。你不如把之前的遭遇一一告訴我吧,我相信左左願意救你,這肯定有他的原因。」
  我點頭表示同意,並把記得的事情經過都告訴了洛克。我一邊說故事,一邊分析洛克身上的氣味。他一直散發出正面的氣味,相信他不會害我。而他似乎是唯一可以助我離開天空島的人,我必須跟他相處愉快。為了博取信任,我表現得又恭敬又配合,我沒有隱瞞狼族的部分,也提到了左哥、海澄、良叔、吉娃娃、阿依、卡尼洛,把記得的都告訴他了。
  每當提起「左哥」,洛克就會表現得有點不自然,他的左眼眉會輕皺一下,他自己也不一定察覺到。不用明言,左哥正是洛克的朋友左左,他們本是一人。
  在好奇心驅使下,我向洛克提出了一個疑問,就是雲朵下的土地是屬於那一個國度。洛克想了想,告訴我那是歐洲大陸。至於是那一個國家,他沒有加以說明。
  二十二歲的麥格理不再幼稚,雖然粗糙,但也嘗試模仿大人的成熟。我儘量不犯錯、不作蠢事,向洛克裝作單純。即使得知洛克與左哥的朋友關係,我也沒有急著套話。現在先要處理好的事情是跟洛克成為朋友,取得日後的聯絡方法。接下來,我有著明確的目標,誓要離開這與世隔絕的天空島,重返地面。
  我想到了一些回去後最急切的事情,最在意的是任添的生死,而阿依的下落也非常重要。
  洛克輕鬆的說:「嗯,我可以給你一些建議。假如將來你會視我為朋友,你可以選擇相信我的說話。」
  我點頭說:「那就請你給我一些啟示吧,我真的很想知道任添和阿依的處境。」
  洛克隨即打開櫃檯裡的一個抽屜,拿出一塊像小孩子玩具的磁力畫板,然後用畫筆在上面亂畫一通。我猜他是亂來的,皆因他只是在畫板上畫出幾個大小不一、位置沒準則的圓形。未幾,畫板的整個表面亮起來,發出耀眼的白色光芒。洛克唸唸有詞,我卻不曉得是那一國、那一族的語言,唯有乖乖的待他完成這神秘的儀式。
  約莫十分鐘,洛克放下畫板,作法似乎結束。他神色自若,不像消耗過氣力。他向我作了個眼色,示意我要看著他,他才施施然的說:「跟他們二人有關的事情,我只會說一小部分。你要找的那頭狗,已經回到古堡了,這也是你之後唯一的家;然後我要說的是那個女生,我建議你不要浪費時間去找她了。我的朋友已經把她送回家裡,我的朋友也很快離開了。女生目前的處境是安全的,絕對沒有危險。」
  我對洛克的話深信不疑,我們目光對接,他的雙眼放出了真摰的光芒。他不像個壞人,倒是像個亦正亦邪、我行我素的人物。他說話時語氣堅定,極具說服力和感染力。經過這兩小時的交流,我決定將來也會視此人為朋友,甚至難以隱藏內心的渴望。
  洛克喝下一杯水後,對我說:「準備好動身回到地面了嗎?」
  我卻先想到另一事情,問他:「酒吧那一晚我們發生過一些意外,請問當時救出我們的人是你嗎?」
  這問題竟逗得洛克呵呵大笑,他坦白回答:「哈哈!救你的人是左左啊!」
  洛克給出的答案意外地使我高興,我早就知道那個人是左哥,只是缺乏有力的證據。他用自己的方法假扮洛克,從鬧事的人群中救出我們。他可算是我的救命恩人,同時他卻是從我身邊帶走海澄的仇人,我對他存有很大的偏見。
  我的嘴角稍稍掀起,是代表滿意的微笑。洛克顯然注意得到,他也保持輕鬆的表情不變。他是個有趣的人,看起來毫無壓力。單是居住在天空島這回事,既有趣、又浪漫,教人羨慕不已。較可惜的是洛克似乎是個獨居男人,如此出眾的人物竟然沒有一起生活和經歷的伴侶,他不會寂寞嗎?
  洛克主動提議說:「我會把你住過的房間保留,不讓他人入住,我剛才看過了,是303號房。日後要再來的話,只要合上眼睛想象一下初次來到這裡的畫面,然後一轉眼你就會來到這個與世無爭的天空島。」
  我用力地點頭,心存感激,欣喜地說:「謝謝你,願意把那房間留給我。我想是時候返回地面了,那邊的人也會擔心我的安危。希望將來能夠再次踏上天空島的草地,回來跟你敘舊。」
  洛克否定我的說法:「你要找我的話,到愛琴海便可以,我常常待在那邊工作。假如你需要再來天空島,到時候你肯定是另有目的了。」
  我笑笑說:「嗯,我相信你的話。」
  洛克補充:「若干年後愛琴海會搬到別處,到時候我再通知你新的地址吧。」
  「那會是多久之後?」
  洛克摸摸自己的髮辮說:「可能是十多年、二十多年後吧。我也想不起確實的日子,知道的時候就會告訴你。你要多多到愛琴海喝酒,最近生意可真慘淡!」
  說罷,洛克又再大笑起來。我以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來回應他,感激這位好客熱情的調酒師。此人有著另一個特別的身份:旅館主人。
  剎那間,我像闖進了時光隧道;洛克與他的家,還有天空島都消失得無影無蹤。我再次昏睡過去。不曉得在此次睡眠中我會作很多被追殺的惡夢,抑或可作安靜的休息?
  逐漸的、逐漸的,我開始失去意識。我知道自己正被送出天空島,將會回到熟悉的地面世界。
  再會了,洛克,我們必會再見。

2020年11月14日 星期六

《人生外傳:麥格理》 第十四章:天空島



《人生外傳:麥格理》
第十四章:天空島
ocoh說:「此篇中主角的處境是我向來喜歡的技倆,主角忽然進到新環境,逐步接近真相。因此,看過我作品的讀者,或會覺得熟口熟面吧!」

  這是逃出後花園之後的故事。
  我時刻保護著阿依,帶著她逃離怪物的魔爪。曾經的狼人選擇獨自留下,面對前所未見的敵人,存活機會渺茫。
  一走出房間,我便用運起狼人嗅覺尋找阿依,這異能竟是莫名的親切。旅館無人,只有自己的味道。我嗅了嗅自己的身體,殘留著阿依的氣味,不用走遍旅館的每個角落,我也清楚阿依身在別處。
  我心急如焚,同時感嘆人生彷彿只是一場夢。
  我天真的以為只要到達安全地方,遇上其他人類便能安心。豈料我醒來之時,已不見她的身影。
  難道是卡尼洛把她搶走了?
  還是別人?
  我又嘆了一口氣,覺得前路茫茫。
  不消一會兒,我便恢復冷靜,且是出奇的冷靜。只因旅館裡根本沒人,叫得聲嘶力竭也是沒有。於是我隨意逛逛,看看有沒有新發現。見木門上刻上了編號——303,意思是位於三樓的第三間房。走廊窄長,每一層共有十間房。除了編號外,表面上沒有不同。
  我曾經打開每一扇門。簡略一看,內裡的布置跟我那房間十分相似。床鋪、擺設、傢俱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條,這該是一家有專人打理的旅館。
  往下走,下過樓梯,我相信二樓與三樓就是雙生兒,懶得發掘它們的差異。我短暫逗留便離開,然後來到了一樓。一樓似乎是旅館的大堂,跟二樓和三樓不太一樣。這裡共有五間客房,另有一間房只供職員使用。開門後我又八卦了一下,見裡面擺放著一些職員制服和物品。這裡平平無奇,且無人類的味道。
  職員房的旁邊是一個窄小的接待處。我挨著櫃檯往內探看,有幾台沒有開動的舊款電視機。此外,還有一台古董打字機、飲水機、工作檯等。
  櫃檯前有一本筆記簿,是作記錄住客之用。翻了翻,灰塵掉落,最新的名字是「麥格理」,就是我。入住日期是8月7日,而據牆上日曆所示今天已經是8月10日了。即是說,我昏迷了將近三天。日曆旁有著一個造型頗特別的掛鐘,上面的數字都以日式食物壽司來表示。
  原來時間將近下午三點鐘,我對時間和日子都有了概念。三天不長不短,我很好奇在自己昏睡期間,世界有否翻天覆地?這又是一家怎樣的旅館?那人怎麼會把我轉移到這裡呢?而他又跑到那裡去了?
  我一連喝了幾杯水,睡得太久了,身體對水分有著無比的渴望。
  接待處的對面就是旅館的出入口,我走往那一邊。那是一扇咖啡色的木門。看似平平無奇,重量卻是驚人。我花了些氣力才拉得動它,門外的世界竟教我大吃一驚。
  門外只得一片草地,是環繞著旅館來種植的。草地上沒有野花雜草,它們都被修剪得整齊乾淨。雖然草地面積沒有很大,但要完成修剪的工作也得花上半天。這是從阿依所得知的知識,經過她悉心教導,我已經能夠純熟操作她家的剪草機了。
  草地以外是一望無際的天空。
  沒錯,就是天空。
  這是那門子的怪事?
  我輕揉眼睛,嘗試判斷這是否只是一場夢。我很快就發現這方法不可行,改以五指猛抓手臂,並用上了極大的力度。答案馬上出現,我感受到非常實在的痛楚,臂上出現了幾道深刻的血痕。我驚訝得手腳都抖動起來,只因真相呼之欲出,這裡不是任何我所知道的地方,而是不折不扣的天空島!
  我步步為營,謹慎地走到天空島的邊沿。由於沒有欄杆可以借助,我擔心自己會因失去平衡而墜落。這時候,整個天空島卻泛起一股震動,有如輕微的地震。我馬上抓緊草地,穩住身體。幾分鐘後,來得莫名其妙的震盪終於結束,我還以為會維持得更久。
  回神後,我見到一片片的雲朵,隱約看得見被雲朵遮擋著的陸地和大海。沒有地圖在手,我不能單憑地形猜得出地域國度。在萬丈高空中往下看,原本熟悉的一切頓時變得無比陌生。我甚至懷疑,下面還是不是我一直的世界。
  回望旅館,我以零碎的印象作比較。傾向相信這座建築物仍然是我放下阿依的地方,是一幢以泥磚建成的旅館。灰灰黃黃的外觀散發著古舊的氣質,同時又帶著歐陸的建築色彩。然而,這裡卻不存在人類的氣息,我完全嗅不到人類的味道。
  「到底阿依被送到那裡去?」
  我抱膝而坐,就在天空島的邊沿遙望著遠方的一片雲,思索著打算。無人島上,呼天不應、叫地不聞。這可能是世界上最寧靜、最遠離凡囂的地方,這缺少了人類的世界,不喧鬧、不麻煩。
  如今唯一可以借助的便是狼人的嗅覺。我閉上雙眼、減慢呼吸,好讓自己集中精神。身體逐漸虛無,靈魂有如躲進了另一個空間。我專心想象阿依的氣味,希望在遠離地面的天空島仍能捕捉她微弱的氣息。閉起眼,剩下一片黑暗。時間飛逝,我所做的一切似乎是多餘的。我與地面的連接被徹底隔絕,連尋找一絲人類的氣息也辦不到,我非常挫敗。
  自從初次走進雙魚座咖啡室,諸事不順。吉娃娃生死未卜,阿依失蹤,我也自身難保。我被困在天空島上,若然此島不打算著陸,離開這裡唯一的方法便是冒上粉身碎骨的風險。
  我還是有所顧慮,旋即打消躍下去的念頭。我打算跑回旅館,看看能否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。最先想到的是接待處,工作的地方自然存放著最常用的工具。
  於是我以箭步衝入旅館,赫然發現櫃檯裡坐著一個男人。那人身型略胖,年齡估計為三十多歲。他有著古怪的髮型,頭頂兩側修剪得貼貼服服,後方卻束著一條又粗又長的辮子。他滿臉鬍子,給我一種怪異的感覺。大概是以貌取人,他一身不合理的造型和髮型馬上令我反感,甚至懷疑他是怪物的同黨。
  我慢慢步往男人的方向,才發現他是閉起眼的。而他所發出的鼻鼾聲,讓我知道他正在午睡。我想不通他進入旅館的方法,我不曾察覺有人曾經進入外面的草地。先前我亦曾巡視旅館內部,肯定嗅不出人類的味道。我再打量了他一遍,心想這外表又胖又滑稽的男人看起來也不像個壞人,他亂七八糟的造型倒是給我帶來了一定的安全感。
  我故意放輕腳步,一步一步靠近櫃檯,直至距離只剩下一公尺。
  豈料,怪男人竟突然開口:「呵呵呵!原來是你!」
  怪男人直瞪著我的臉,我頓時驚訝得吐不出話來,這開場白一點點也不恰當,他嚇得我幾乎心臟病發作了。
  可是,他說了句「原來是你」,這代表我們是認識的嗎?
  此時,怪男人離開椅子並站起來,跟我保持對視。我發覺他比我矮好幾個頭,原來是個又矮又胖的傢伙。關於他的印象逐漸浮現,相信我們碰過面但沒有很熟悉。一時間我說不出一個跟他對應的名字,唯有待他自行介紹。
  怪男人皺著眉頭說:「唏,怎麼你會來到我家呢?」
  我幾乎是驚叫出來:「嗄?你家?」
  怪男人再說:「是啊,這裡就是我家,到底是誰讓你進來的?」
  我感到莫名奇妙,反問他:「難道這裡不是一家旅館嗎?」
  怪男人呵呵大笑,又說:「對啊!是旅館,不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。沒記錯的話,也有十年吧。」
  我一邊揉著自己的後腦門,一邊問:「那你又是誰啊?」
  「哇、哈哈哈……」怪男人坐回櫃檯裡那張黑色辦公椅上,繼續放聲大笑。他靠椅背支撐身體的重量,將腳掌放到櫃檯上。我發現他原來是赤著腳的,而腳掌的膚色竟白皙得像女生一樣。
  怪男人回應:「你真的不記得?我們有過一面之緣的。我建議你走到大門外看看,門的正面刻有我的名字,去看看吧。」
  事不宜遲,我馬上衝出旅館,應該是怪男之家才對。門外的陽光依然刺眼,似乎比地面世界來得更猛烈。我看著木門,上面的確刻上了一些小得可憐的文字。我一邊用手遮擋陽光一邊把臉靠近木門,那裡刻上了非常工整的四隻字——「洛克之家」。
  洛克?
  我對這名字倒是有一點印象。
  這神奇的天空島曾經是一家旅館,現在似乎就是這怪男之家了。